大凤先去陈三坟上烧了纸,回来央求之秋替自己买票去上海。之秋晓得春宝的难处,但是做祖母的要去看孙子也是天经地义,只得拍电报过去祝贺以及询问,春宝次日回电,就一个字:可。
隔了两日,之秋送大凤姨去上海看孙子,如今上海到北平线已经全线贯通,不再需要转车,坐三零一次沪平联运通车到上海只要不到一天一夜时间,以前要在浦口中转一次,人和货都要蚂蚁搬家一样摆渡过江,现在长江两岸架设了活动引桥,中间用轮渡载了车厢,过江只需要四个钟头而已,但票价也涨了许多,这一趟行程下来要五十多块钱。
之秋和大凤抵达上海的时候,宝珠和孩子已经从广慈医院出来了,在家里坐月子,林太太和一个奶妈,一个娘姨伺候产妇和婴儿,根本用不着粗手笨脚的婆婆帮忙,大凤当着林太太的面,打开层层手帕拿出一片银锁来,献宝一样拿给儿媳妇,宝珠随手接过搁在桌子上,奶妈怀抱着小约翰,故意露出孩子粉嫩小胳膊上系着的足赤金铃铛,大凤看不懂意思,只伸手要接孩子,奶妈说小孩子认生,生人抱要哭的,大凤讪讪地收了手,说这孩子真俊,随他娘。
之秋惦记着家里妻儿,没在上海常住,把大凤姨留下就回去了,春宝在一楼厢房里给母亲铺了床,带她去了大马路、外滩和大世界游览,大凤感慨说你娘这辈子是活值了,可惜你爹死得早,享不了这个福。但大凤终究在南方住不惯,上海人家吃饭都是小碟子小碗,顿顿米饭不说,菜还口轻,吃不着烙馍馍和盐豆子,大凤嘴里没味道,哄孩子伺候月子轮不到她,就是找个人说说话都难,林太太倒没有瞧不起亲家母,只是语言上沟通不来,每天大凤就盘腿坐在后天井里,也不管娘姨听懂听不懂,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人家闲扯,至于吃饭时候吧唧嘴,粗声大嗓这些事儿就不提了,时间久了,林太太等人难免语言里夹枪带棒,大凤性子粗,不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听不出话里有话的,依旧笑呵呵的过日子,其实她过得也不舒坦,但是为了儿子,为了孙子,她得熬着。
就这样住了三个月,大凤就算再粗枝大叶,也能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以及儿子夹在中间的苦楚,她对春宝说,给娘买张票,娘要回去了。
春宝说再住几天吧,咱娘俩能在一个屋檐下的时日不多了,这是实情,春宝在上海安了家,娶妻生子,置办了大房子,这辈子是不会再回徐州府了,而大凤在上海水土不服不说,和儿媳亲家的关系也不那么融洽,住下去只能徒增烦恼。
可是这一走,一年半载都难见到儿孙,大凤舍不得,既然儿子说再住几天,那就再住几天吧,没想到这一住,就永远回不去了。
七月七日,日本人在北平卢沟桥挑起战端,不到一个月,北平和天津就沦陷了,春宝说日寇势如破竹,南下徐州是迟早的事,他对母亲说,要打仗了,徐州不安全,全国就只有上海安全,娘你别回去了,等仗打完再说。
没等战火烧到徐州,上海就先开打了,如同春宝预料的那样,日寇冲中国最丰腴的地方下了手,八一三事变之后,上海华界以及周边郊县的富户人家,扶老携幼涌入租界,一时间房价暴涨,林延鹤一家人也弃了南市的房子搬到女婿家来,一大家人住在这座石库门房子里,挤是挤了点,好歹不用花钱住店,报纸上说,有一百万人逃入租界,只有三成住在亲戚家和大小旅馆客栈,另外七成只能露宿街头。
春宝就格外关心战局,每天除了看报纸,还在茶楼里听各种小道消息,他看到报纸上说八月十四日,国军的空军出动轰炸停在黄浦江上的日本主力战舰出云号,虽然没能炸沉,但给了日寇极大震慑,也向列强表明了国府抵抗之决心,戴德国钢盔的精锐国军也不断开进闸北建立防线。所以租界的华文报纸都主张痛打日军,清算甲午以来的屈辱,市民也都相信只要政府坚决抵抗,断不会失败,至不济也是像五年前那样打平。
但春宝觉得,上海的前景并不乐观。笔趣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w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