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忽然都有一种幻觉,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其实他们心里明明知道那是谁,可又会因为一层迷惑薄雾的笼罩而心生疑窦。他们都产生了错觉认为对方是陌生的,可奇怪的是,在他(她)身上的某一部分又是自己非常熟悉的。
车子开进林间公路,开了大概五分钟,转弯,停到一扇白色大门前,后面就是一座茂密的山林。保镖打开门,冠玉知道到了,于是两人下车。槟榔抱起花束走到那扇大门前,手掌放在门前的感应器上,接着门打开,她无声地走进去。保镖并没有跟进去,训练有素,看来这里是她经常来的地方。
一座幽静的美式庭院,门前开着几株梅花,姹紫嫣红,带一股花香。院子整齐干净,他们绕过一栋明亮的二层小楼。
“这是康家的祖宅,我和小柔刚回来时一直住在这里,那时康爵的墓就在后面的山上。后来小柔上大学,我们搬走后,我就把他的墓挪进院子里了。”她忽然对他说。
两人来到后面小小的庭院,那里种满玫瑰山茶。一棵盖着树屋的大树下,长长的树枝底部,一座白色大理石墓碑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她走过去,半跪下来将花放在墓碑前,用异常温柔的声音轻笑道:
“康爵,冠玉来看你了。”
这是今天他听到她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时隔二十八年后她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他的心为之一颤。他走过去,努力不让自己的脚步凌乱,虽然他早已心乱如麻。
而当他走过去,一股寒气又令他感到一丝凄楚。他望着那座光滑的墓碑,在康爵的照片下,刻着这样几行字:
康爵之墓
挚爱的丈夫及父亲
妻子苏槟榔女儿康柔立
冠玉望着上面的刻字,望着,一句话说不出来。
槟榔看他一眼,顿了顿,开口对他道:“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不过那块地我是不会卖的。这附近近几年别墅越盖越多,人越来越多,破坏了很多这里原有的安宁和幽静。别的地方我不管,我也都可以妥协,但唯有这里,我还是希望能保存一点过去的自然和安静,因为这里对我有很特别的意义。”
冠玉谛视她,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去观察她的脸。五十八岁,时光已经在她光滑紧绷的皮肤上镌刻出几道细纹,岁月松弛一切,无论再怎样掩饰,始终都是饱经沧桑的。
她是她,却又不是她,可她确实是她。无论她是谁,她都像一阵旋风在不停地欺近,啃食着他的心。
“我明白。”他回答,他知道她那么看他是在等待他的回应,他只说出三个字。
很快就回去了,重新坐在车上,依旧是一片死寂。尽管他们离得很近,尽管近到只要稍一摇晃便可以靠近,可他们中间却似乎有一道再也无法跨越的沟渠。
“‘asuperarket’。”冠玉忽然启口,声音在车厢里发出,因为划破了静寂,因此虽轻却也有些刺耳,震痛了两人的神经,“asuperarket的‘a’是alv吗?”
“对。”槟榔淡淡回答。
两人再也没有说话,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重新回到海滩边,两人下车后她一眼看到丈夫的车。
“edard来了!”她笑说。
冠玉望着她,心中酸楚。
他们很快越过沙滩走上栈道,始终是肩并着肩的,但无话可说。虽然心里有很多言语不停地往外冒,可话到嘴边又都咽回去,因为他们想说的话说出来都没什么意义。
风再次刮过来,带着一股清凉。他们走在一起,栈道很长,可是感觉上这条路却那么短,他们已经来到门前,槟榔推门进去。一股温暖的热浪袭来,一冷一热,很容易让人发晕。咖啡厅又多了许多人,清一色的黑衣保镖。
“h一ney!”一名人高马大的男人立刻从小柔那桌的椅子上站起,笑着迎上来,亲吻妻子的脸颊。
这是纯种的西方人,皮肤很白,浅褐色的头发,一双眼睛湛蓝湛蓝宛如海洋。他有着直挺的鼻梁和依旧很有质感的嘴唇,从他的外廓上仍然能看出他年轻时的英俊潇洒。他的身材魁梧雄壮,一米八四的个头,虽然已经六十几岁,可依然神采奕奕。
槟榔对他嫣然一笑,而冠玉始终望着她对她丈夫的笑容。
凌逸尘在餐巾纸上写下一串号码偷偷塞给candice,然后立刻回到父亲身边。candice偷偷看一眼,见纸条上写的是电话号码,便浅浅一笑。edard搂住妻子的腰,笑看冠玉父子。
“我来介绍。这是凌冠玉,我以前的一个朋友,这是他的儿子。这是edard,我丈夫。”槟榔笑道。
以前的一个朋友——如此沧桑的介绍。
“你好。”edard分别与凌家父子握手,笑说,“久仰大名,我听说过旗丰集团。”
“我们对你才是久仰大名。”冠玉道。
“你们谈完了吗?”edard笑问妻子,“alice说他们也是来和你谈那块地的。”
“已经谈完了。”槟榔回答。
冠玉静静地望着他们恩爱的样子。小凌也看着,有点不自在。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冠玉开口说,“我还有件东西要给你。”他伸手,助理便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只包裹严实的盒子递他,由他交给槟榔,“这是雨逢临去世前叫我一定要交给你的。”
“这是什么?”她讶异地接过来。
“我也不知道,她不让我拆开,让我就这样送给你。”他淡答,“那我们先走了。”
“好。”槟榔点头微笑,“我送送你们。”
“不用了。”
“没关系。”edard笑道,“我们送送你们,走吧。”说罢就往前走。
冠玉不好再推辞,夫妻俩将他们送出咖啡馆。站在栈桥中央,他回过身礼貌地微笑: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好。”槟榔含笑望着他,笑得恬静,她伸出一只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白皙细腻的手,“保重!”
冠玉凝视她伸出来的手,缓缓去握住,在交握的刹那,一股酸楚的电流从她的掌心传递到他心里,他感觉到一阵沧桑凄凉。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浸染上风霜的脸孔,心里忽然想起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里的一句话,也是他此刻最想对她倾诉的话语:
“比起你年轻时的美貌,我更爱你饱经岁月摧残的容颜。”
可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他看着她,海风吹走一切错觉,她还是她,是那个她,只是比从前更深沉。
他的心底依旧像曾经一般激荡不已,犹如那海浪狠狠地拍击沙滩发出“哗哗”的响声。然而他的心早已经蒙住一层厚厚的尘土,那尘土压抑住激荡。他的表情与她一样平静,甚至比她还要平静。
他和逸尘转身离开,顺着那条白色木栈道走向沙滩的方向。而他们与他相反,很快回到了温室里。
他聆听着因为海浪而模糊不清的高跟鞋声一步一步地离他远去,那一刻,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多少年前在电梯里一张活泼的脸蛋从上面趴着,对着还困在下面的他嘻嘻笑说:
“不好意思先生,能不能先把我的鞋递我?那可是我最贵的鞋,我的香奈儿!”
他的耳边在细浪翻滚间依旧能清晰地听到一个年轻温柔的声音在说:“冠玉,我爱你!”
那笑容犹如阳光一般灿烂甜美,那眼神比星星闪耀得更加动人。
他多想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依然还爱着你,在心底一直深爱着你。可一切都已经毫无意义。时间冲刷掉所有,留下的只是满心里不甚活跃的沉闷与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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