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戒掉,怕是不能够了。
他贪恋地凝视着她的容颜,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那纤浓的挂着细碎水光的长睫。
宁将他的手拉下来,说起自己前来的原由,末了道:“皇后娘娘待你很好。”
“偏生待你不够好。”
宁微笑,想起身道辞,双腿却不配合,就是不想动。
师庭逸的手轻轻落在她肩头,凑近她一些,“怎么又喝酒了?”
“不行么?”宁要往后躲,他不依。她有些僵硬,终是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衣袖。
“这嗜好太坏,胃疼起来有你受的。”师庭逸柔声道,“戒了吧?”身体弱的人,总免不得服用汤yào,胃就不可能安然无恙。他自来不喜她饮酒,就是为这缘故。
宁唇角上扬,“已不是一次两次,怎么到现在才说?”
师庭逸慢慢地抚着她的肩,“之前不敢说。”
宁不置可否,转而抬起手来,停在他颈部,“给我看看。”
“嗯。”他颔首,不动。
宁僵了僵,手指挑起丝链,勾出宝石坠子。
鲜红的宝石雕篆成桃子形状,一面篆刻着很小很小却很清晰的两个字:宝儿。
她指尖抚着那两个字的纹路,无声地叹息,“真不知那时是如何做到的。现在不行了,手不稳了。”
“酒喝得太多。”他说。
宁横了他一眼,“我高兴。”随后拉扯着丝链,“太旧了,不配这个吊坠,你没好好儿对待。还是还我吧?”
“不可能。”师庭逸道,“不论新旧,是你亲手做的。”
“当我方才拿走了都不成么?”
师庭逸笑起来,“你根本拿不走。”顿一顿,又道,“帮忙做条新的好不好?”
“凭什么?”宁瞪了他一眼。不肯归还也罢了,还要她这送礼物的善后,亏他好意思说。
“我不求你还能求谁?”
“懒得理你。”宁要起身,“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瞧瞧能不能偷走。”
师庭逸索xìng双臂揽住她肩颈,“别下次了,就今日吧。”
宁挑眉,“今日我没那份闲情了。”
师庭逸笑着叹息,“那行,你回家吧。”说着松开了她,转身去拿扔在床角的锦袍,“我送你。”
宁没动,忍耐地看着他,遂没好气地抚了他额头一把,“这一头冷汗的出去,回来再添个伤寒症是么?”
“没那么娇气,加件斗篷就好。”师庭逸把锦袍放在身侧,将中裤归整好,语带清浅的无奈,“见你一次不易,我多看两眼都不行?”说起来,也没少见面,可每次不是气氛尴尬,便是匆匆而别。
宁看着他动作迟缓地下地蹬上靴子,穿上锦袍。
“等我洗把脸,很快。”他说着,转身进了通往东梢间的门。
宁知道自己该起身往外走了,可身形僵在原处,动不得。
以前曾有几次喝得大醉,翌日醒来时,心里是抓心挠肝的那种难过。
现在,那种难过又来了。
答应过自己,漠视他的一切。
食言了。
做不到。
她垂下头,用左手手指搓着右手。
手背上的伤疤,仍是触目惊心,碍眼得很。
怎样的疼与伤都挨过来了,事过后都能风清云淡,怎么就不能真正洒脱地对他?怎么会因为他这样的疼?
原来还是放不下。
认了吧。
师庭逸转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垂着眼睑,搓着小手,从头到脚写着难过、落寞。
他快步走过去,似是踩在棉花上,可也顾不得了,“宝儿?”他俯身看着她,抬手托起她的脸。
“嗯?”宁抬了眼睑,目光惘然。
“生气了?”
不是生气。宁摇了摇头,双手抬起来,贴着他颈部,仔仔细细地凝视他。
师庭逸双手撑在她身侧,抿出个微笑,“有多久没这样看过我了?”
是,太久没这样看过他。阔别之后,总是用审视的眼神打量他。
他的视线柔柔地落在她脸上,“有多久没这样让我看过了?”
“我以为,不用再看了。”她语声很轻,怕吓到谁似的。
“以为的,偶尔会出错。”师庭逸一语双关,指她,更指自己。
宁的手指滑过他面容,抚上他的浓眉,“你不能好好儿照顾自己么?”
“心里还有没有我?”师庭逸凝住她的眼睛,“哪怕一点点喜欢。”
宁默然不语。她的手落到他肩头,慢慢地环绕住,拉低他。末了,紧紧地抱住了他,把下巴搁在他肩头。
“宝儿。”师庭逸轻唤着她,身形迁就着她,放得更低,右手自有主张地抬起来,反复抚着她的后颈。
宁深深地呼吸着他的气息。记忆中他的怀抱是暖暖的,气息是春日里阳光与风jiāo融的感觉。此刻,比记忆中多了清苦的yào草味道。
她左手落在他背部伤处。不知为何,想狠狠地去触碰去加重他的伤,可也只一个动作的时间,便狠不下心了。
她只抓住了那块衣襟,慢慢的狠狠的抓在手里,太过用力,这手势险些崩溃,似她心绪一般。
“疼么?”她轻轻地问,“四哥,你疼么?”
久违了的一声四哥,险些让他的泪掉下来。他知道,她问的不是伤,“疼。”
“我也疼。撕心裂肺抓心挠肝的疼。”
师庭逸反身落座,把她安置在膝上,紧紧的拥住她,“是我不好。怎样你才能好过一些?你说,只要我可以做到。”
“我们好好儿说说话吧。”宁把脸埋在他肩头,不让他看自己。告诉自己,权当醉了,暂且贪恋片刻他怀抱的温暖。
过往中跳到他怀里、背上的情形,总在梦里出现。梦里的彼此,笑得那么开心。
“也许每个人的欢欣都是有限的,容不得肆意挥霍。”她说,“爹娘太疼爱我,疼爱的过分了,我失去了他们。后来你对我太好,也过分了,我只能再失去你。”
师庭逸听得心里疼的一抽一抽的,“胡说。不准这么想。”
她环住他颈部,用额头去蹭他的下颚,“在外面的时候,每次听说你打了胜仗,都为你高兴。平日都不敢承认怨恨你,只宽慰自己:你只是欠我一份信任。这辈子你给不了,下辈子我再跟你讨要。”
“为何要等那么久?”他抚着她的面颊,“此生事,此生了。若有来生,我们要无悔无憾地重逢。”
“怎么了呢?我不要做你的债主。”
“自你十四岁那年,你意味的就是我余生岁月。若只为那份亏欠,我兴许早已恼羞成怒。”他减轻了力道,将她安置得更舒服一些,“我每一日都在想你、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