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母被迅速送到医院抢救,一位好心的姐姐一直陪着槟榔。不久一名全身都白的医生出来,很严肃地告诉她重度昏迷c颅脑出血c脾脏破损c左腿粉碎性骨折之类的。他的声音很小,她也没听清,只觉得似乎很严重。接着他们递给她一张单子,这下她知道是要她签字,就颤着手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后来又有警察来,也很严肃地对她做笔录,她总觉得自己说得颠三倒四似乎不太好,可他们并不在乎,依实记录,就走了。陪她来的姐姐安慰她说不要紧,已经记下肇事车的车牌号,警察很快就会破案。她只是点点头。接着姐姐就问,小姑娘,你家里人呢,你不能自己在这儿,你得叫人来。她说就我自己,说这话时她突然勇敢起来,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
苏母的命是保住了,可还没有脱离危险。槟榔交了很多钱,然后就坐在那里等着,不哭不动也不说话,什么也不想,只盼望母亲能早点醒过来。可是不久,苏母的伤势突然恶化,开始时槟榔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是眼看着一群白衣人一团乱地忙活,然后又把母亲推进手术室,她慌忙跟着,一个医生就出来对她说,你妈妈的腿伤感染,看来是保不住了,要做截肢手术。她的脑袋“嗡”地一下,一刹那只觉得天昏地暗,头顶如天塌下来了一般。又有人叫她签字,她也不知是什么,就赶紧签了。签完后她才开始觉得自己该哭,可心却像被什么东西狠拧一般只是觉得酸痛,眼泪却怎么也流不下来。
她坐在手术室外就那么等着,等啊等,觉得一个世纪的时间都过去了。后来苏母终于被推出来,双眼紧闭,脸白得像蜡纸。她就一直跟着他们的车走,然后坐在那里等着盼着母亲醒过来,眼光却始终不敢往那条左腿上瞄。
她傻傻地坐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护士过来说交的费用不够,得补上。她呆呆地看着她,愣愣地说了句,那么多钱怎么拿得出来。护士看她挺可怜的,声音就软了下来,说,那你得赶紧去借,这点还不一定够。你得快去,不然这边医院最后就得停药,停药那可就完了,你妈全指着这药呢。槟榔就问那大概一共需要多少钱,护士说的数让她直蒙。她说她知道了,她这就去,然后又想起来问一句,我妈在这里没事吧。护士说没事,有人看着呢。
槟榔出去时有点清醒,一瞬间的现实忽然让她觉得悲哀,她给母亲保了医疗险,可就是没保意外险,因为她不会举一反三。
她就那么傻愣愣地走出医院,出医院后她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北风呼呼地刮,像刀子一样在她的脸上割着。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就在风里走,不知疲倦,漫无目的。直到她觉得自己脚酸了,这时她才站住脚仰起头向上望,那天空黑茫茫的一片,罩住了这茫茫的世界,茫茫的世界又罩住她,让她显得分外渺小。她孤单一人地在这个世界上承受着外界接踵而来的压力,这让她觉得很不公平。可她现在已经没有一点悲愤的情绪,因为她已经麻木了。她呼出一口白白的哈气,忽然觉得自己很累,很没精神,于是她想可能只是因为她一直没吃东西。看到路边有一家售货亭,她就过去了。人家问她要什么,她看来看去,结果说你给我一包烟吧,于是买了一包最便宜的烟和一只打火机,掏出仅剩的五十块。然后她就到墙角去,一根接一根地吸起来。有几个路人狐疑地看她瞟她,她也不在乎。腾腾的香烟有点辣她的眼睛,让她不得不把眼睛眯起来。接着她的脑子也开动起来。抽到第五根时,她想自己不能总这样自哀自怜,要想个办法才行;抽到第十根时,她酝酿出一个疯狂的主意;一整包抽完,她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计划。她丢掉最后一只烟蒂,从包里拿出手机拨给康进。现在她也只能这么做,不管她是不是愿意。
不多时,康进接了,说一声:“我在开会,一会儿打给你。”
槟榔什么也没说,挂断电话,接着回家洗脸,换上一套漂亮的衣服,化妆,然后赶回医院一边看着母亲,一边在心里不停地盘算着。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康进才给她回电话,笑问:
“怎么这时候打给我?”
“我打扰到你了?”她生硬地问。
“没关系。有事吗?”
“我想见你。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谈谈。”
康进惊讶于她的口气,笑答:
“现在就可以。你想和我说什么?怎么,改变主意了?”
“你来了就知道了。我在北京街附近的跃然茶楼等你。”她冷冷地说完,挂断电话。
当康进赶到约定的茶楼时,槟榔已经坐在里面的包厢内。一头长发绾在脑后,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一条水洗蓝牛仔裤,底下一双黑色短靴,粉妆玉琢的小脸上戴着一副墨镜,盖住她的眼睛。他好笑地望望顶棚,问:
“现在没太阳吧?”
槟榔没回答,服务生进来她也没说话,还是康进点了壶龙井。等茶上来,她端起杯啜一口,抬头透过墨镜望着他,又沉默良久,说:
“我有话对你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他笑看着她,想看她搞什么名堂。
她抿抿涂着红色唇彩的嘴唇,低声问:
“你说你要包养我,这话还算数吗?”
他愣了愣,笑道:“当然算数。怎么,你真改变主意了?”他当然希望她改变主意,可她今天的改变太突然。
她并没有回答,而是问:
“你也说过你会给我我要的一切,这话是真的吗?”
“那要看你要的是什么。”他的脸严肃起来,因为觉得她想和他谈条件。
“我要两套房子。当然这只是我希望的,如果你觉得我不值这个价,那至少也要有一套在我名下的房子,然后你来付钱,找个地方给我妈住。因为我希望至少你把我甩了之后,我有个住的地方。我马上就二十了,正是在夜总会里最赚钱的年纪,可我和你在一起几年后,假如我被你甩掉,到了那个年纪,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你现在是在和我开价?”他浓眉一扬。
“对。”她爽快而斩钉截铁地说,“我把我卖给你,你一次性出个价,以后就不用你付钱了。”
他用一种很难捉摸的眼神看着她,问:“还有呢?”
“你还要给我两处以我名字登记的商铺,当然一处也行,这个随你定,由你根据我对你的价值而定。”
“还有呢?”他望着她,声音冷下来。
她依旧漠然地看着他,说:“还有,你必须答应我几点:第一,无论什么原因,你永远不能打我。”
“这个我答应。”
“第二,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你不能以对太太的标准来对待我,我的习惯c我的喜好是不会因为你不喜欢就改变的。”
“还有呢?”
“第三,我是情妇,虽然这说起来很可笑,可我就是想提前说一下,不要让我给你生孩子。”
“还有呢?”他的语气很淡。
“这件事不能让我妈知道。”
“还有吗?”
“最后就是,你得给我一笔钱。”
康进的脸更加严肃,他问:“多少?”
槟榔说出一个数字,他却定定地注视着她,过了一阵,问:
“出什么事了?”
“没有。”
“那你要这些钱干什么?”
“这你不用管。”她递给他一张纸,“这是我的银行账号,把钱打到这个账户上,再把产权证给我,我就是你的了。”她说完,起身披上大衣,拿起包,道,“我先走了,茶钱你付。”
康进望着她:“你好像认为我真的会预付给你这么高的价,你凭什么这样认为?我甚至还没得到你,你却和我谈条件。”
槟榔回过身,对他微笑,说:
“就凭我是你想要的。我等你的电话。”她拉开门,出去了。
她不确定康进会不会答应,可她要赌一把。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需要那笔手术费,因为那样也许他会趁火打劫,而她不能只要手术费就够了。跟他在一起很冒险,她必须计划好自己的未来,否则未来的灾难会比现在更多。
康进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内心充满疑惑。
第二天,槟榔银行卡上的钱就到帐了。她虽然惊讶于康进的动作之快,但还是很高兴。下午去住院部交了款,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回来时,刚走到离病房还剩一米远的地方,她突然看见病房门开了,下一秒就愣住了。院长陪着康进走出来,院长的表情相当客气,甚至有些讨好的性质,简直是一反常态。
这时康进看到她,对院长说句话,院长便赔着笑走了。他朝槟榔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槟榔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很狼狈: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问,莫名地有些恼火。
康进却什么话也没说,伸手贴在她的脸上,怜惜地望着她,然后将她揽进怀里,轻抚着她乱成一团的长发。槟榔微怔,他身上馨香的味道迅速将她包围,他的身体很结实c很厚重。她忽然一阵难过,硬是咬住了嘴唇。她被他抱在怀里。
接下来康进开始陪着她,先让助理去买东西给她吃,然后搂着她坐到走廊的长椅上,说刚刚她母亲已经醒了,可因为体力不支又睡了过去。他已经和医生谈过,苏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他们将她转到高级病房去了。至于警察局那边他也问过,肇事者刚刚被抓到,这件案子他会帮忙处理。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道:
“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这是你一个人能扛得起来的吗?你只要告诉我怎么了,我就会帮你,何必和我谈条件!要不是昨晚看出你不对劲,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昨晚对你说的我会兑现,你答应我的那些条件也要兑现。”她说,忽然心乱如麻,叹了口气,摸摸欲裂的头。
康进就不说了,拍拍她的肩:
“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你太累了,好好回去休息一下。这里我会让人看着。”
“我不累。”她摇头。
康进的助理买餐点回来,他接过来,劝道:
“那你吃点东西吧,你不能不吃东西。”
槟榔还是摇头:“我不想吃,我想进去看我妈。”说完,站起身去母亲的病房里,坐在病床边守着。
康进坐在走廊上,叹口气。
傍晚时,苏母清醒,呆呆地看着女儿,脸白得如一张纸。
槟榔望着她,说一句:“你醒了?”就不知该说什么了,沉默许久,她又问,“那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说这话时,她心里很难受,声音有气无力像要死了似的。
苏母轻轻点头,两行泪便流了下来。槟榔只好抽纸巾给她,说:
“别哭了,已经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苏母咬着嘴唇强忍住泪,什么也没说。槟榔突然觉得一阵心酸,眼里的泪珠在打转儿,忙别过头:
“我帮你把窗帘拉上吧?”她去拉窗帘,趁机擦掉眼泪。
苏母突然问:“这是病房吗?”
“嗯,怎么了?”
“是单间?”
“对。我有朋友认识这家医院的院长,他们给开了后门。”槟榔回答,又说,“你什么也别担心,好好养着就行了。”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借的。”槟榔胡编乱造,“大家凑的钱,还有我们老板借了我一笔钱。你放心,我已经记好了,等你出了院,我会想办法还的。”
苏母什么话也没说,过了一会儿,叹口气,又掉下泪来。槟榔只得帮她擦,心焦地道:
“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发慌。”
苏母就抹干眼泪,问:“现在几点了?”
“快六点了。”
“你去吃饭吧。”她低声道。
槟榔在椅子上坐一会儿,然后无言地起身,将纸巾盒递给她,转身出去带上门。康进正靠在门外听两人说话,见她出来便直起身子。她也没瞧他,低着头说:
“我出去透透气。”就走了。
康进往里边看,苏母正抱着纸巾盒抹眼泪。叫助理在门外照看,他追着槟榔出去了。
槟榔一路快走乘电梯下楼,走出医院大门。一股寒气迎面袭来,让她苦楚的心被冰封住,暂时清醒了不少。她靠在门柱上,从兜里掏出香烟,哆哆嗦嗦地叼在唇上,用打火机点燃,吐出一缕青烟。
康进走过来,看着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安慰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闷了半晌,他问:
“你还会抽烟?”
她径自吞云吐雾,淡淡地道:
“我们协定过,不要因为你不喜欢就改变我的喜好。”
“你父亲去哪儿了?”他望着她,直截了当地问。
她闭口不答,只是说:“你回去吧,我一个人没关系。”
“我在这里陪你。”他望着她惨白的脸,“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出了这种事谁也不想,可既然发生了,你就要坚强起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你妈妈不会有事的。”
槟榔没说话,她的脸很平静,可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对面花坛里的一株随风飘摇的干草,忽然嗤笑了声,眼睛还望着那株草,说:
“我觉得我就像那根草,应该死了却还没死,长在那里晃来晃去的真是讨厌!”
康进去看那株草,又回头看她,蹙眉道:“槟榔,你别这样!”
“你知道吗?”槟榔仍盯着那株草,仿佛轻松地说,“我我保了医疗保险,可我就是没保意外险。我忘了人不止会生病,出门也许还会被车撞到。”她的眼圈在发红,不知是不是烟圈辣的。
康进看着她的样子,忽然心里有些难受。他把她唇上的香烟拿下来,扔到地上踩灭,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不哭!”她被他抱在怀里,攥紧拳头,说,“我不哭!”可刚说第二遍时,眼泪就已经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咬住嘴唇无声地哭起来,弄脏了他昂贵的西装。
自那天以后,康进一直陪着她。后来苏母逐渐好转,槟榔对他说怕母亲看到他们在一起,他这才开始每天只是来看看她,给她买点吃的,因为不是他亲自劝,她就不吃东西,所以每次都是他看着她吃完后才走,但不再长时间陪在那里。平常时他则让助理在医院陪伴她,对母亲,她说助理是她老板娘的弟弟。
苏母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然后提出要回家静养,期间的费用都是由康进承担,包括假肢和轮椅。出院那天他派助理来接,这次同时来了两个,一名是一直帮忙的助理兼保镖,另一名则是一个光头男人,年纪也就二十几岁,一身黑衣,看上去像个黑手党。
槟榔在走廊里遇到他们,两人站在她面前,对她态度恭敬,虽然脸和正常保镖一样全是那种棺材脸。
“苏小姐,今天我们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助理对她说,“我叫卢伟豪,这是我的同事石世栋。”他指指那个光头,“我们都是康先生的助理,平时也保护康先生的出入安全。康先生今天要开一整天会,晚上还要乘飞机到珠海出差,紧接着去新加坡,我会跟过去。这是康先生用你的名字买的一套房子。车已经在外面,等你母亲安顿好后,晚上康先生临走时会和你见一面。然后接下来的事,世栋会全程帮你办理。”他将一只文件袋递给她。
“苏小姐,”石世栋对她恭敬地道,“我现在就去给你母亲办理出院手续。”
槟榔连忙道谢,她的角色忽然换成被人尊重的那一种,让她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苏母出院后,一辆奔驰车直接将他们载到一处位于城郊的高级住宅区。这是一栋三室两厅的房子,一百二十九平米,五楼,有电梯很方便。周围风景秀丽安宁,空气也比市中心好。房子是样板间,装修得别致典雅。一名四十几岁的保姆出来迎接。苏母都看傻了,直问女儿这是哪里。槟榔也傻了,都不知该怎么说谎好。这里的房子比她长这么大以来住过的最好的房子都要好一百倍,装修精致,户型宽敞明亮,还有保姆。她只能告诉母亲这是她朋友的房子,朋友出国将这里贱价租给她,让她帮忙看房子。
“你怎么有那么多朋友?”苏母似乎不太相信。
“朋友多还不好吗?”她有点不耐烦,“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当然好。”母亲察觉出女儿的语气很不好,就开始打量起整套房屋,“可我用不着保姆。”
“我上班,不能总在家,你得有人照顾。现在我来养你,你就不用出去工作了。”
苏母突然问:“你在西餐厅做什么工作挣这么多?”
“反正是正经工作,你女儿也没姿色做别的!你以为我在做什么工作?!”她很不高兴。
苏母就不再问别的,槟榔心里却乱糟糟的。
晚饭在新居享用,保姆的厨艺不错。苏母生平第一次有人伺候,显得很不习惯。饭桌上一时间很冷清,她只说既然搬家,就该把从前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槟榔说她会办,苏母便没再说别的。母女俩仿佛在各想心事,谁也没说话。
饭后,槟榔接到康进的电话,说正在楼下等她。她顺着窗户往下望,果然看到他的车。她让他把车开离她的窗子,她怕母亲会从窗户里看见。他依言让车子开到前面,她就走出卧室对母亲说她要回去上班。苏母没说别的,只是问她晚上回不回来。她说她不回来,以后要住在餐厅提供的宿舍里。
苏母没言语,槟榔逃也似地出门,下楼,快步跑到康进的车前,上车。司机立刻将车驶出社区,停在外面空旷的大马路旁。司机和助理集体下车,只剩下她和康进坐在后座上。
槟榔没看康进,现在和他相处她感到有些别扭,因为她心里意识到,她和他很快就要发展出一种很奇怪的关系。她是喜欢他,到现在也很喜欢,可不是那种喜欢。因此如果他们之间跨越了那一道界限,这对她来讲,她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感觉,她有点发慌。
康进望着她把头扭向窗外时那漠然的模样,只是微笑,握住她的手,对她说:
“我今晚要去珠海,接着转道去新加坡,这段时间世栋会陪你。这是你要的东西,明天世栋会带你去看你的房子。”
槟榔有些诧异地回头,他递给她三只袋子。她打开一看,里面分别是她要的两套商铺的产权证和一套房子的产权证明,上面写的全是她的名字。她的心跳得很快,不知是欣喜还是紧张。她很快将这些东西重新塞回纸袋里,康进说:
“我想你会喜欢你的新房子,那里的装修正在收尾,是你以后的家。你明天可以去看看,想添什么添什么。明天你会有信用卡,可以买你喜欢的衣服,想买什么买什么。房子装修期间如果你不想住在你母亲那儿,可以去住酒店。有什么需要和世栋说,他会帮你解决。”
“真不公平。”她沉默了许久,突然嘟囔道。
“什么不公平?”他问。
“我努力一辈子也未必能得到的东西,可你就这么轻易地全买下来了。”她晃着手中的文件。
康进莞尔一笑:“如果你要我说真话,你的太低了,你应该换一个高一点的。和我在一起才是你想翻身的最现实的选择。我这次去出差,大概房子装修好后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再见面吧。”
槟榔突然为再见面后会发生的事心慌不已,因此选择了沉默。康进继续问:
“你母亲对新家还满意吗?”
“嗯。”她回答,停顿了良久,“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康进笑了:“不客气。”
槟榔抿抿嘴唇,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帘,接着抬眼看看他,说:
“那个你你”
“什么?”他扬眉问。
“你你没什么奇怪的癖好吧?”她硬着头皮问,“你有没有(待)这种怪癖?”
康进微怔,紧接着哈哈笑,笑得她满面通红。她不悦地问:
“你笑什么?!”
“没有,我觉得你真的很有意思。放心,你从前那个姐姐的事不会发生在你身上。还有别的问题吗?”他还在笑。
“那那”她豁出去了,有些事还是提前商量比较好,“我们两个不能要孩子,所以所以你是要我吃药还是那个你”
康进闻言笑得更欢,前仰后合,看着她说:
“你一个小姑娘,知道的事还真多!”
“你笑够了没?到底怎么决定?这种事不提前说清楚,到时候”她很尴尬,说到最后就说不下去了。
“这个我们到时候再定。”他笑道。
槟榔因为他的笑有些恼羞成怒,由于难为情急于想离开:
“算了,我要走了!”她转身去开车门,他却拉住她。
“好了,我不笑了,你再坐一会儿。”
槟榔被他拉住不得动弹,脸窘得通红不敢看他。康进则伸手扳过她的脸,笑问:
“怎么,都敢说出来,现在还会不好意思?”
“我是为你好。”她扬眉,终于鼓起勇气一本正经地望向他,“我怀孕对你没好处。”
“那也未必,你想生孩子我也没什么意见。”他似乎在开玩笑。
“我是不会给你生孩子的。”她认真地大声说,板着一张脸,“还有,为了我们两个以后能和平和谐地共处,我再重复一遍,第一你永远不能打我。”
“我没有暴力倾向。”他笑道。
“那就好。”她觉得他盯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滑稽戏,可还是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说出来,有些事真的必须提前讲明,“第二就是,我们互不干涉自由。我不去管你想干什么,你也别管我想干什么。”
“那要看你想干什么,如果你想和别的男人去约会的话,我是不会答应的。”
“这个除外,其他事你不要干涉我,你也别想让我为你改变一些习惯。”
“好。”他答应。
“第三就是,我不给你生孩子,你也不要让我给你生孩子。我是绝不会去医院堕胎的。”
“可以。”
“还有,万一你太太将来告我破坏别人家庭,要求我赔偿她,那你要自己付钱,我可没钱给她。”
“她做自己的事就已经很忙了,不会有时间管这些。”
“好吧,那现在我再追加一条。”她严肃地对他说。
“是什么?”他笑问。
槟榔眉一扬,一本正经地对他道:“你可不要爱上我。”
康进愣住了,没想到她会对他提出这种条件。他的笑容大大的,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槟榔还是很严肃,正儿八经地接着说:
“你千万不要在某一天对我说你想和我结婚。”
“好,没问题。”他答应。他才不会做那种事,除非他疯了。
“很好!”她点头微笑,这下终于放心了。
康进去了珠海,当晚槟榔回出租屋收拾行李。翌日下午,石世栋和司机来接她,她并没有急于去看新房,而是拿着旧物来到母亲家。她让石世栋先走等她电话,自己上楼拿钥匙开门。苏母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发呆,保姆王姨问她要不要喝水,她说不用。王姨悄悄告诉她,母亲从早起就开始在那里发呆。她叹口气,走过去,笑问:
“妈,你在干吗?”
“哦,回来啦!”苏母转过脸,仿佛刚刚并未察觉她进屋一样。
“你成天这么躺着多没意思,不如做点什么吧?要不然我买画纸给你画画?”槟榔问。
“我都多少年不画了。”苏母苍凉地笑了笑,“而且我也没心情。晚上在家吃饭吧,看你,这些天都瘦了。”
“哦。”槟榔答应,呆站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又不愿在这儿傻站着,只好说,“那我去洗洗手。”说着去洗手间。
苏母便又转头望向窗外,不说话,一动不动地发呆。
吃过晚饭,槟榔起身离开,世栋和车已经等在楼下。见她下来,他打开车门说:
“苏小姐,要去看看新房子吗?康先生临走时交代,让你去确认一下装修设计图,看需要再添点什么。”
“好。”她答应,很习惯地坐进汽车。
这是她第一次去她未来的新家——一栋闹中取静的高层豪华住宅。这一次的出行令她震惊不已。一梯一户,密码门锁。槟榔从没见过这种房子,走进去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那竟然是一套带有五个房间的超大空中别墅,虽然尚在装修,但依稀可以看出那是典雅高贵的纯欧式风格,这让室内更加富丽堂皇,甚至到了纸醉金迷的程度。整栋大厦临山傍水,二十层的楼高通过超大观景阳台可以看到美丽的水湾以及城市迷人的夜景。连洗衣房都比她从前住的房间大。这样的房子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简直像宫殿一样。刚进来的一刹那,她差点激动得昏过去。房子的装修设计师正在一楼等她,奉上设计图,问她的意见。她拿着设计稿,看得眼花缭乱。专业设计师的设计她很满意,也没什么好发表评论的。
从新居出来,石世栋载她去酒店,开一间豪华套房给她。槟榔从未住过这么华丽的房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并没走,而是递给她一只信封,里面有两张信用卡:
“这是康先生给你的,你可以随便买你想要的东西。另外这张卡里有一笔存款,是康先生给你的生活费,他会一年付你一次,作为额外款项,你可以随便使用。”
“生活费?”她没想到康进还会给她生活费,“他给每个女人这些东西吗?信用卡加生活费?”
“通常来说给你信用卡加生活费就是想和你长期在一起。”
“那和他长期在一起的女人有几个?”
“苏小姐,这种事我不能说。你想知道,可以等康先生回来自己问他,不过他不太喜欢女人问这种事。”
“呃那和他长期在一起的女人多吗?”她换一种问法。
“不多。”石世栋笑了,总算回答一句。
“他身边有很多女人吧?”
“有钱人逢场作戏应该是很平常的事吧?”
“很多女人喜欢他吗?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特有钱,所以喜欢钱的漂亮女人都会倒贴他?”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康先生的确很有钱,不过能让他真正喜欢的女人很少。”
“什么样才算是他真正喜欢的?”
“能和他在一起一年以上的女人很少。”
“这么喜新厌旧?所以说他一年以后就会和我分手?”她心里一动,难道她这么快就能逃脱牢笼了?
“这个可能性不太大。”石世栋像明白她心思似的,“他不是对所有女人都像对你一样大方。”
“他太太和他结婚应该很久了吧?你认识康太太吗?”
“苏小姐,康先生是我老板,我没办法说这些事,况且我对康太太也并不熟悉。如果你没别的事,就早点休息,明早我会来陪你去买衣服。”他说完想走。
“喂,石先生!”
“叫我名字就好了。苏小姐还有事?”
“呃那个明天我能去看看我那两个商铺吗?”
“当然可以。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你,你早点休息。”他说完,出去,并带上门。
槟榔舒了口气,坐在松软的大床上,觉得自己就像是因为仙女棒而一下子变得金碧辉煌的灰姑娘。可这种转变也带给她许多心理上的不安。她不是不喜欢富贵生活,只是不喜欢里头的不安定因素。她一头栽倒在床上,现在是骑虎难下,能做的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虽然她非常不喜欢被操控的生活方式,可她别无选择。她的命运再次掌握在另一个人的手里,尽管她曾竭力避免,可这种事还是发生了。她的未来再次茫然一片,不同的只是,她将生存在一只黄金笼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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